■若干年后，当赛力克骑马在草原上驰骋时，会不会想起自己儿时的这段经历呢？面对“糖孩子”这个身份，我希望他的心如家乡的套查干湖一样，永远平静。□赵佳昌那天，牧民艾合买提江一字一顿地跟我说话，我终于在他说第三遍的时候听清了“手抓肉”这个词。当时在儿科病房，一股熟羊肉的膻味从我脑海里飘过。我对他说，你儿子赛力克可以吃手抓肉，又教他如何利用软件计算羊肉的热量。他在本子上记下“手抓肉可以吃”这几个字。他的本子上整整齐齐地写满了关于Ⅰ型糖尿病患者的注意事项。艾合买提江与赛力克父子俩来自青河县阿热勒镇布鲁克村，那里有着丰美的草原。我时常跟艾合买提江讲他儿子的糖尿病病情，他也很喜欢给我说草原上的事情。他说他儿子从小就喜欢跟着自己在草原上放牧。“那风儿吹在脸上，草原看不到尽头，让我心情特别好。”说着，他脸上露出了朴实的笑容。我曾去过那片草原。年夏季的一天，清晨的露水还没有散尽，时常蹭到裤腿上。牧场上，羊儿像白色的点点在移动，一位牧人在不远处的草坡上坐着，仰头看头顶的云彩。风从草尖掠过，涌起片片草浪，阳光擦着天边的白云落在草原上，落在羊身上，也落在牧人身上。我注意到他放牧的羊群总在变换阵形，和天上不断变化的云朵一样好看。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艾合买提江。没准是，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。此刻，调皮的赛力克正趴在床上，用帽檐挡住自己的半边脸，看着我笑。我用很慢的语速，大声地对他说：“你笑得真好看，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。”他咯咯咯地笑得更欢了。让人想象不到数天前，他还是一个只能躺在床上大口喘气，连扎针的刺激都感觉不到的“糖孩子”。经过我们精心治疗后，现在的他可以下地到处跑了。7岁的赛力克不清楚自己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，只是偶尔问他父亲这是哪里，为什么会和一些生病的孩子住在一起，却不能在草原上撒欢。艾合买提江告诉赛力克，他得了很严重的糖尿病，医院看病。赛力克用蹩脚的发音说出“糖尿病”这3个字后，又咯咯咯地笑了。很显然，他不知道自己患了Ⅰ型糖尿病意味着什么，更不知道他今生都要靠打胰岛素生活了。艾合买提江把病情如实告诉儿子，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。我说，赛力克只有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，才能保持有规律的饮食，约束自己不偷偷吃东西；否则，很容易再次发生昏迷的危险。自幼在草原上生活的赛力克与羊群为伴，没见过电动玩具汽车，为了鼓励他按时测血糖，他姑姑给他买了一辆最新款的电动玩具汽车。测血糖对于赛力克来说是最痛苦的时刻。他住院那些天，每天要测量9次血糖，需要针刺9下。只见他侧着头伸出一根手指，脸上两侧的颊肌鼓出两个疙瘩。我猜他正咬着牙关呢。酒精棉球在他的指腹蹭了两下，“咔嗒”一声，一滴暗红色的血滴出来时，赛力克紧皱着眉头，快哭了。前几天，赛力克还能咬牙强忍着，后来，他测着测着就不干了。有一次干脆跳到床上张牙舞爪起来，像草原上不肯被驯服的小马驹。当他姑姑答应给他买一辆电动玩具车时，这匹草原小马驹才安静下来，测血糖的过程才变得顺利。一天夜里，艾合买提江坐在病房门口，不住地唉声叹气，看到我走过来，他脸上露出了笑容：“赵大夫，我的孩子得了这个病，以后会不会停止长高了？”几天前，赛力克被医院时，就只剩下一口气了。现在病情虽有好转，但以后会不会复发？我告诉他：“赛力克的血糖控制好了就不会有并发症，将来能读大学，能结婚，还能给你生孙子呢，只是他和别的孩子有些不一样，吃东西需要计算重量，按目前的医疗水平，需要一辈子打胰岛素。”艾合买提江点点头，笑了。我走到病房门口，听到赛力克正发出轻微的鼾声。此时的他正做着香甜的梦，一点也感觉不到父亲的忧心。在儿科住院部，“糖孩子”赛力克是一道别样的风景。他每天早晨跟着父亲在走廊里伸展肢体做早操，让过往的病人和家属忍不住多看两眼。艾合买提江想通过适当增加运动量给儿子降糖。艾合买提江对赛力克说：“你必须天天坚持锻炼，因为你的血是甜的，是个‘糖孩子’”。他又说：“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吃糖后，咳嗽了很久，真的把我吓坏了。”赛力克调皮地用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咳嗽了两声。整整18天，小小的赛力克经历了生死考验后，血糖终于控制平稳。出院那天，他多了一身新衣服、一个新书包、一辆电动玩具车，还有一支他永远也离不开的胰岛素笔。艾合买提江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，医院大门。看着他俩的背影，我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青河县草原看到的那位牧人。若干年后，当赛力克骑马在草原上驰骋时，会不会想起自己儿时这段经历呢？面对“糖孩子”这个身份，我希望他的心如家乡的套查干湖一样，永远平静。
本文来源：新疆日报
